仙逆TXT > 都市小说 > 执笔者苏云绮 > 第103章

年初才在汴安见了三十年一遇的大雪,相比之下,京城的大雪也称不得多大了。
宋城从汴安来到了京城,依旧一袭青衣,孤身一人,在雪中还是那般单薄。
「小女娃,要不要听一个故事?」
我正在扫爹爹墓前的雪,并未施舍给他一个眼神,他站的位置妨碍到了我扫雪,我不管不顾的用扫帚扫了过去。
他也不恼,后退了一步,自顾自的开口,「那就先从夷陵孟氏说起。」
「我不想听。」我斜着头望向他,目光冰冷。
爹爹都未曾告诉我的夷陵孟氏,也不需要旁人知会。
「咦,不想听故事的话,那就给你讲点京城现状。」
他掸去了青衣上的白雪,似苍鹰般的双眸直直的盯着我,「林太医遇袭后,那群歹人纷纷畏罪自杀,可天子脚下太医出此大事,又做的如此蹩脚,经查证,果不其然是太子的手笔。」「小太子不过是受了狗皇帝旨意,明知太傅病入膏肓再无半点转圜的生机,那个狗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戾决绝,大费周折困住林太医,他惯喜欢借刀杀人,这事经不起推敲,索性将这血溅给他的儿子,做老子的倒是没惹一生腥。」
「作为交换,不出十日,顾平昭和朱颜曾经许下的儿女婚姻,也就是你和太子的婚约就要解除了。」
「她们俩当初怎么说的来着?喔,姐妹情深若是结为亲家便是喜上加喜。不过呀,京城里的人估计没几人知道还有这档子事情,但这婚约可是当年先皇立了据的,这太子如今和许家女走的近,皇帝恰好能利用太子,拉拢丞相打压太傅,一石二鸟。」
我扫雪的动作顿了顿,「宋叔叔,我不过一闲人。」
「别这么冷淡嘛,你爹爹他当日费劲口舌说服我,我又岂能白跑一趟呢?哎,真过分,以前天天看他和昭儿给我上眼药也就算了,现在他俩的孩子对我爱搭不理,世事无常,我堂堂宋城沦落到带故人娃的地步了,唉唉唉,别砸雪球啊,尊敬一下长辈可好?」
宋城说了一大串,顺便在我爹的坟前推了一个雪人,上面写了一个「顾」字,似笑非笑的看着我,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带有几分煽动。
我懒得深思,一脚踢翻这个雪人,硕大的雪脑袋上写的顾字,滚落在地。
宋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,掏出来的胡萝卜本想插在雪人上,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处理,索性咬了一口。
「孟小女,你这一脚踢掉雪娃娃只能疼了脚,要解气,得做一番大事业。」
「哦。」
「唉唉唉别这么兴致缺缺嘛,你看哪,皇帝害死你爹,其实当年你娘也是被这个狗皇帝给害死的。」
「这半年来你估计也知晓了些东西,我还记得去年你初来汴安的时候还挺活泼呢,伶牙俐齿对群吏,怎地而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。」
我直愣愣的看着他,如丧考妣入了耳,眼角的泪水便止不住了,我手上的扫帚哗啦一声倒在了雪地里。
「宋叔叔,我知晓你和我爹有旧情,但我爹已经死了,你大可回汴安,做你的知府,宠你的美妾,而不是来这里看我的笑话。」
他嘟囔了嘴,自知说错了话,但开口还是死皮赖脸。
「我不仅和你爹有旧情,我还和你娘有旧情呢。」
他看我面色更加难看了,改口道,「你莫要误会啊,这个旧情可不是旧情人的旧情。」
「我娘亲指定瞧不上你。」我笑了笑,比哭还难看。
「不要这么扎心嘛,你爹你娘一对俏佳人,得天垂怜又为天妒。」
说罢,他呼出了一口气,眉间淡着释然洒脱,「看呐,孟知鹤一手扶持上位的帝王要他死,这个疾病从汴安这个地方回来后患上,现传闻太傅死于时疫,但你我心知肚明,汴安疫灾也已经安定的十之六七了,连深得林太医真传的女儿都无能为力,可之谓歹毒,再去细想也无济于事了」
「斯人已逝,画地为牢不可取的,小女娃,有些事情你要明白,你不提刀总有人提刀。」
「就像当年狗皇帝才上位一年,就敢卸磨杀驴,你娘便难产而死,孟知鹤心结郁郁于此,作茧自缚,而今又在这上面栽了跟头。皇帝做的烂事,你总该替你枉死的双亲做些什么的。」
「顾平昭不提刀,不过多了断肠人断魂坟,孟知鹤不提刀,不过孟府多了一座衣冠冢。朗朗乾坤,愚善的人命最是下贱,」
宋城如此平静地陈述这些天方夜谈,大逆不道的以下犯上的忤逆之言。我装作面色无恙,可指尖却泛了白,心底掀起惊涛骇浪。
「为何……陛下要如此?」
「当真想听?」
他看着我,笑容没有一丝温度,叫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。
我点了点头。
宋城鹰眸渐冷,嘲讽道:「因为长公主非先皇亲生,狗皇帝不知,却又在儿时朝夕相伴中起了龌龊之心,爱上了自己的长姐,却又顾忌人伦,看着她和顾太傅喜结连理,他深陷其中,太傅如日中天,升官进爵,美人仕途两手抓,他本来要放下了。」
「可却有人告诉狗皇帝和长公主并未有血缘之亲,这叫他彻彻底底的疯掉了。孟知鹤和顾平昭的金朝玉露相逢,纵他不想承认,却也是他促成的。」
宋城蹲在我旁边,握了一把雪又张手任其挥洒,循环往复。
「为情爱所困的帝王,自诩一腔深情,实际比花柳巷妓子对每个嫖客的媚眼还要下贱。」
雪还在下,颇有掩盖天地万物一切的气势。
我一把推开他,他重心不稳倒在了雪地里。
「小女娃,你这就不地道了。」
他犹豫了一会,骨碌的站了起来,伸手揉了揉我的头。
「为什么?」
宋城没有回答我,一改常态的沉默了起来,我知道,没有人能回答我。
大周的皇帝昏聩下作,九龙夺嫡的储君之争斗的你死我活,爹爹娘亲也曾与他并肩,当年君君臣臣,在宦海浮沉,朝堂争斗里,终究是真心不被真心待,落得于上不能佐君主,于下不能亲人臣的田地。
疯狂二字去开脱廖廖前尘太过于轻描淡写。
我甚至不敢去想,那汴安哀鸿遍野,这什么时疫究竟是天灾降罚还是人祸作祟?
荒唐,太荒唐了,什么权谋诡计,什么皇室秘闻,父亲的死,娘亲的死,我这十五年的光阴,都好似一出闹剧。
我背负着让父母生离死别的罪孽,父亲不敢亲近,从出生起他便要我去承担什么夷陵孟氏的职责,可到头来这一切只是是旁人的爱而不得,一厢情愿所酿造的笑话,我虽有家,可我分明感受不到一丝温暖。
我不过是他临终忽然想起的儿女亲情罢了,他深情又无情。
世事无常荒谬,以至于我都禁不住哈哈大笑,猛然一抬手拂了拂面,旋即将父亲给我的簪子拆下来,放在了坟前。
终归不是我的。
我决然离去,并未回头,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宋城仍旧站在原地,凝视着皇宫的方向,捂住胸口猛然咳嗽了起来,这一次,无人搀扶他,任凭雪染白了头。